三月记
妇女节那天，公司下午放假半天。本来打算一鼓作气理完东西，然后直接快乐下班出去吃午饭。结果忙来忙去的现实是：没有吃午饭，也没有放假，愣是结结实实在干到了下班时间。
期间周围办公室空空荡荡，来回游走的零星几个人眼神中透露着的，都是对彼此的怜悯。
虽然后续的情景，使得把混乱了一个月的台子收拾好的额外操作，成为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但那天下班，盖上电脑的时候，满心都是“今天加够了，这周都不要带电脑回家！”的豪言壮语，和忿忿不平。
……然后接下来的两周，我和公司的电脑在出租房里相看两相厌，一刻不分割。
九号早上去上班，结果发现小区门被封了的时候，第一反应比起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不如说是只有“哈？啥？是不是要走另外一个门”的茫然。
接下来全天都在上蹿下跳，和老板HR一通报备后，对着手机和一会议室的人们讲PPT，被喇叭喊去做核酸，对着视频远程找样品，更新本来要做的事情该如何替换，喊闪送送来公司电脑，并且慢悠悠下了一单盒马，等着具体通知到底要关几天。
第二天开始有些抓狂，因为很多原本自己看一眼找一下就能完成的事情，现在需要麻烦别人，并且费相当多的口舌才能解释清楚，至于会开到一半开始走神却忘记关视频什么的，属实不算大事。
相比之下，项目和实验只能麻烦给别人的那种令人挠头的纠结感真是颇为痛苦。而这感受只能和仅有的另一个同样被关的倒霉蛋同志互相滋儿哇乱叫，不足为外人道也。
工作和会议之间，混杂着小区里到处遛弯的人们的聊天声，和依旧不清楚要关几天的局势，以及间歇性崩溃的核酸检测系统。外卖快递送菜业务热火朝天，最后在大喇叭的“今天的核酸不做啦，大家不要再等啦”的通知里直接睡了过去。
第三天老板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会议，让我们捋一遍手头项目的优先度，好重新安排工作：哪些实验可以在隔离期间交给同事代劳，哪些远程进行的工作可以分派——什么，想闲着，怎么可能——此时，并没有人意识到后续情况的严重性。
半天后，老板终于盘完了“缺人手后需要优先进行的实验计划”，而公司发布了“下周全员居家办公”的邮件。
看到时，本人和倒霉蛋同事一齐发出丧尽天良的笑声。
周末阳光很好，有种春天的感觉，小区里遛弯的人们走来走去，羽毛球和滑板穿梭，狗子们跑来跑去，门口的快递已经变得流程与常规。母上大人非常担心我的健康（与体重）。玉兰花开了，天边有半片月亮。
第二周的情况就显得比较波澜不惊且常规。当所有人都只能呆在家里，并且陆续被奇奇怪怪的计算方式关起来后，很多事情除了“deeeellllaaaayyyy”之外，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但会议变得奇多无比，并且十——分——卡——顿，teams和微信上飞来飞去的都是“网又断了？”“系统又崩了？”“hello？can you hear me？”的欢乐氛围。愣是也没有让人闲着，在摸鱼和忙碌中间来回切换，手机每日使用时长突破七小时。
期间，自由人与禁闭人不断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分享着“好无聊啊谁想和我一起逛街啊？”“我想，但我tm能吗？？”的屁话日常，和一些“需要什么吃的么代购给你。”“话梅——”“……出息哦。”的喜剧场景。
朋友表示已经无聊到刷空了交友app的人物库，我建议地域和性别不要限制的太死。
母亲大人表示梦见我隔离结束后宽度增加，鄙人表示请盼点好的。
食物充沛，采购便利， 小区楼下孩子遍地跑，捅鼻子过于酸爽，眼泪汪汪。
小区群里一小时几百条消息，充满了民生百态，包括且不限于：和居委进行“when how why”的追问，间歇获得“等通知”的回复和裂开的表情。开车回家不幸被卡在了隔离区的大哥笑容苦涩。人们不断问误工证明什么时候可以开，同时号召不要乱跑了开始做核酸了，或者不要乱排队啊今天不做。
夫妻互发语音吵架，买菜组团，批发询问。谁偷了我的西瓜，谁拿了我的菜，小哥配送又约满了。隔壁小区咋样了，菜谱分享，乐呵传播。天气真好，小孩真吵，喇叭好响。
以及各类听说传说有人说，据说还说不可说，林林总总的鸡毛蒜皮。
后半周开始感到有些毛躁。
主要原因是自己做的菜太寡淡了，但是又不想努力做，毕竟如果多放油的话洗碗太费劲了；次要原因是上下班的界限难以分清，但是又不能以“啊电脑没有在身边查不了”而忽视；最不重要的原因是活动空间比较狭窄，毕竟小区里的太阳也还是一样很亮，就是走两步就到了头。
点了酸菜鱼吃，san值回归少许。
周一惊喜解封， 大震惊！居然提前了！
雨下得很大，还是到小区外面溜达了两步，从便利店获得薯片1，酸奶1。
接着就获得了组织上“明天去实验室吧！”的殷切期盼。于是周二，和最初一同被十四天隔离的倒霉蛋同事在公司喜相逢，面对这个“我们出来了，大家都进去了”的画面，心中充满了错综复杂的槽点。
在门口被保安大叔拦下要求出示“准许上班审批件”的画面也是颇为喜感，这是我想来吗喂。
偌大的公司啊，空旷的实验室啊，整个楼栋只有不到平时2%的人员密度！终于！没有人和我抢烧杯了可以放肆做实验——
等一下。
阿姨，空缺，仓库管理员，空缺，实验室助理，空缺，食堂，空缺。
你需要：自己洗烧杯，自己洗设备，自己灌装、打包、寄快递、取快递、送样品，同时开会，然后记得点外卖不要饿死自己。
血压，升起来了！
下班抓住机会和朋友一起吃了个火锅，简直感动落泪，虽然毛肚不够新鲜，鱼片应该是冷冻的，但是骨头很鲜美，牛肉也不错，竹笋很嫩。
大家都在换工作，来来回回，在鸡血和疲惫的状态中来回反复，不知道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动力是什么……或许是有的吧，只是没有找到。也或许其实并不需要。
我说有没有觉得i try for 3 years, it feels like 30这句话其实也挺社畜的，朋友说你不要把音乐剧随便乱代。
总之回去上班的两天比往日更加累人，但看到马上要离职的同事还在兢兢业业补数据也不禁肃然起敬——敬完后继续嗷嗷大叫，反正实验室空空荡荡，可以大声抱怨钱给的不够多。
虽然获得了同事们远程投喂的饮料，但还是很疲惫啊，倒霉蛋同事感叹太辛苦了，还不如继续封着呢，我说您可盼点好的吧。
周四起来，鄙人所在的小区又封了。
我：啊———！！
倒霉蛋同事：………啊———！！
我：唯一的自由人，你加油。
倒霉蛋同事：啊！！！！！！
周三下班的时候确实有感到氛围有些不妙。天色已经暗了，温度又回到了羽绒服的适用范围，路上的人们都在采购食物，群里和朋友圈都是囤积展示和买菜不得的苦中作乐。即便这几天基本戒掉了所有新闻和微博，这些有些无奈的紧张感依旧在空气里弥漫，戳在身上，扎扎的。
一楼支起了做丧事的小棚子，之前总坐在门口和所有人打招呼的老奶奶去世了。
水果店和超市从门口看起来，还挺满满当当，但走进后看到不少货架都空了。
公司开了一些生鲜配送申请，点进去后都已经没有了。
有好多想看的电影。
点击看几个装修视频后智能推荐就全都变成了相关。猜你喜欢，一切都是如此热闹的单调着，像是洪流。
周四线上培训的老师给我展示了她趁着自由的几天装满的冰箱。我清点了一下手头，食物充沛，零食繁多，生鲜略缺，尚有洋葱一个，蘑菇一盒，番茄两只，白菜半颗。
被放出去的那两天，天气不是很好，但是路边的樱花和海棠都开了，生机勃勃，灿烂美丽，在出租车上看到时，感觉是跳入了春季。它们如此恣意，不听从任何号令。
昨天下了大雨，外面起了很大的风，下次出门的时候，大概已经错过了它们的花期吧。
周五依旧在线上开着会，更新进度，反馈消息，进展和评估，怎么排，明年和后年的kpi……这些声音和话听起来都嗡嗡作响，飘在外面，干燥又苍白。
我们在做什么呢？我们又在维持着什么样的常规呢？我们忙碌，我们茫漠，我们盲目。
明天，明天是春日的某一天，下着雨，周末，在繁华的城市里，拖延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昨日，不明前路，远方越来越远，日常也逐渐干瘪。
……我累啦。
2022.04.01 补记
上一个周末到今天，我呆在房间里，外面有鸟儿的叫声，桃树开出了艳红的花朵，下过雨……下过雨吗？有过太阳，对，有过太阳。
姑且流水账一下，每天都呆在同样的地方，与世界的联系是屏幕，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3.25/26是周五和周六，重新被封闭后，做了一轮抗原自查，第二天又是一轮核酸。小区群里都是在问这次又是封多久，但是只获得了等通知的回复。票圈的诸位表示这是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自捅鼻子事件，非上海地区的诸位则过来表达了“菜够吗，会饿着吗？”的关怀。
我对着抗原的杠杠显示表示大为惊奇，朋友说这有啥不是和验孕棒一样吗，我表示这显然是因为生活经验的差距，她说呸。
3.27是周天，晚上发布要黄浦江划江而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大笑出声……说真的，也只能大笑了。老板周五刚刚又盘了一次工作计划，恭喜老板，在新一天的新意外中，又盘空了！
躺在床上，手机里跳过了各种段子，从上海是在对标柏林吗今天菜场相会明日医院团聚全封是谣言分开封就是官方金融公司召回员工确保大家周一亏损律师注册外卖小哥进行移动等等……朋友同步分享了小区楼下，夜里十一点的超市，长长的队伍蜿蜒过马路。
当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只有囤积食物能够给人带给人一些微薄的安全感。没有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我们透过讯号和网络嘲笑一切，寸步难行。
这时候只能庆幸还好周末领到了公司配送的蔬菜肉包，趁着快递和外卖没停的时候姑且获得了满满的冰箱……但是之后呢？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被认为不可能停下的城市停止了。
3.28开始，喜迎又一个居家办公的周一。上午领导们开了一个视频吐槽大会，在各个猫猫狗狗菜够不够咖啡不足各自的情况和段子笑话以及小道消息分享中，被喇叭叫下楼做了核酸。下午就开始放空自己，姑且工作了一下。
之后的这一周，都有种和整个世界同步、却又被从中割裂的感觉。我搞不明白社区团购是怎么回事，唯一采购到的是蛋糕和蛋卷，成了我这周的早餐。快递停了，外卖也没有，买菜app大概还有少许吧……但直观的就是，小区门口变得空空荡荡的，偶尔才有人。而之前的隔离中，这里热闹的和集市一样，外卖和食物和快递往来吆喝，让人感觉依旧和外界联系在一起。
这一周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工作了，虽然开着电脑，但是人整个都处于放空的状态，偶尔回几条消息，回一下邮件，听几个会。能感觉到到大家也都处于这样懒洋洋且无奈的气质中。无聊给同事发消息，问有在工作否？对方答曰当然——没有。
索性下楼和前同事打电话聊天，坐在太阳里，边上是老人们聊天（足不出户？怎么可能……）。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挥之不去，在最繁华的城市里，在工作日的白天，我们姑且都算是有着正经的工作。然后我们在小公园的太阳下面打着电话聊天，边上有飞舞的羽毛球。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能做的，一切进度都因此卡顿，而且每一次排完计划，都会立刻面对新的政策调整，隔着网络视频都能感受到所有人身上洋溢着“就这样吧，随便了”的气质。
于是开着公司电脑开始画画，画了两张星星，感受到画画比工作费手！抢了车位。偶尔打开微信，可以看到买菜的、交换物质的、问消息的、大声抱怨的为何我们这边没有发菜的（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很多打包的聊天记录飞来飞去，而根据之前的经验来看，流言往往都是真的。
在东北的朋友提到在眼前的春耕，有种恍惚的感觉，生活在城市的川流中，我们都不知不觉忘了这个便利繁华的世界后，有着远比会议网络不便利更大更深远的事件在被影响，在发生。
昨天白天开会时，已经没有人觉得真的会在第二天解封，大家聊食物是否充足，明天到底会怎么样？你听说了什么，你那边如何……什么时候能回实验室？啊，遥遥无期。已经吃厌了自己做的饭，你的头发有些乱等等，每个人都有话可以说。
晚上云蹦迪的视频里，飞舞的文字都是蔬菜，朋友圈一半是浦西的人们在晒库存或者最后的自由，一半是浦东的人们看解封公告，从字缝里读出字来——写满了“解封了，我装的”。如同一场混乱的狂欢。
今天到小区门口一看，果不其然，封控区，外面的马路上没有什么车，热闹的只有各种团购群。和线上培训的老师闲聊，再加上各种八卦小道消息，明天或许又会不一样吧。
看到有人发的空空荡荡的南京路和陆家嘴，有种不现实的感觉。我记得三年前看到空空的街道的时候，觉得很难过，但今天看到城市的空寂，自己也在其中，却只觉得疏离和不真实……似乎我呆着的小气泡过早就开启了这一切，或者说，已经被从城市的中割出去了好多天，以至于意识中它本来就已经空寂了，远离了……
三月过去了，我还在这块狭小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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