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歌

耶,好冷哦

【宝钻】也值得一场梦 Part 10/11/12 完

10

“……然后呢?”埃尔洛斯的箭囊空了一半,几只野兔被栓在马上,看起来肥硕且可口,完美展示了他最后接近于耍赖的成果。埃尔加莫斯在他前面几个马身,箭囊几乎还是满的,挂着的兔子数量倒是一点都不少。

他们从白桦林朝南走了一段,完成了一小场狩猎,在午后才终于开始调转方向朝着河口返回。埃尔洛斯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夹杂着一些“炖汤,茴香,暖烘烘”之类的串词。他们的侧后方,太阳正在往地平线降落,铺撒出的光线指着他们回家的路。

“然后嘛……你父亲和母亲直接栽到了海里,连着他们造的那个滑翔翼。”埃尔加莫斯在停顿了一下后还是笑出了声,“他们差点把所有幸存至今的精灵王国前领主和前长老都吓出心脏病,那个场面真得太值得一看了。埃雅仁迪尔和埃尔汶挂在滑翔翼下飞,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往东,所有人都轰轰烈烈大呼小叫地追着他们在地上跑,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伊缀尔公主和图奥阁下冲在最前面,跑掉了两只鞋,Evranin和Hendor抱头痛哭,大声反省自己照顾不周,Arminas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舞着布条,试图给他们清理出一块降落空地,Annael基本上把所有他记得的祈祷词都念了一遍,Voronwe补充了他没念到的部分,并着重为曼威的风加了两首,瑟丹……等一下,瑟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掺和了这件事,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冷静。”

像是在回忆里面找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画面,埃尔加莫斯陷入了沉思。


“然后呢!”埃尔洛斯的追问不依不饶,两只眼睛都写着“讲得好,再来点”。

“滑翔翼栽到海里的时候有人差点没晕过去……在我们往海里跳之前,他们两个就从水面下冒出头来,互相泼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在岸也上气不接下气——虽然多半是气的加吓的——只能叉着腰等他们自己磨磨蹭蹭地游上来,两个湿漉漉的小家伙刚比腰高,看起来完全没有在反省。你父亲的第一句话是‘下次挑个风向更好的天气’,你母亲的第一句话是‘捞起来后得加固一下龙骨’,岸上还没气炸的那群基本也都给气乐了。”

“当时他们十岁,埃雅仁迪尔从那之后就从避开高处变成了爱上高处。”埃尔加莫斯眼中有着一些光辉闪动,他看向埃尔洛斯,被长辈盯着打量的年轻人挺了挺胸,似乎要展示自己了不得的靠谱程度。

“他们的滑翔翼当然被勒令封存了,当时的局势比起现在要混乱的多,奥克和流民几乎每天都会交替出现在周围,一派兵荒马乱,放小孩子在天上乱飞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再没多久,埃雅仁迪尔的兴趣也就完全投到了航海上,埃尔汶也把更多时间泡在了诊疗院,他们的飞行事业也搁置了……但我估计那个滑翔翼应该还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恩,就在你们家阁楼的哪个角落里。”


“我们再去利斯加兹打点野鸭好不好!”埃尔洛斯回忆着自家阁楼上各个大小不一的箱子,和某些被布盖着从没有被掀开过、现在想来分外可疑的杂物,兴致勃勃地继续提议。

“是非要把你的箭都用掉吗。”精灵摇了摇头,神情却说不上严厉,反而是有些纵容。“天快黑了,回去吧,碰到流散奥克和座狼的几率并不是没有……之后连着很久都会是猎鸭的季节,想吃也不急这一天。”

“这不是顺路嘛……”年轻人嘟囔了一句,但看了看天色,还是没有再来施展一次耍赖。

他们顺着海岸线朝河口的方向走去,太阳在他们的侧方,一切都如此平和,一如往日。埃尔洛斯放自己的思绪飞了一会儿,之后便看到不远处,有两个骑着马的人影,熟悉的很。

“喂————!”他朝着那里大喊,“爸——埃尔隆德——!”

那两个并肩而行的骑行者侧过来,其中一个朝他挥了挥手。他驱着马,朝他们迎过去。

我听到了很多故事,他在心中这样说道,策马前去,不知道这种陌生的快乐与细微的痛从何而来。

 

“……我先回去找埃尔汶夫人过来吧,全速的话,夜深之前能找到你们。”埃尔加莫斯收起他的弧如虹形的长刀,抖落上面沾有的血迹。埃尔洛斯胡乱点了点头,他抽了一下鼻子,咬着嘴巴没有说话。

“辛苦你了。没事埃尔洛斯,这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埃雅仁迪尔打了个哈欠,埃尔隆德替他简单做了处理。天色开始暗下来后,撞上流窜奥克的概率确实上升了:它们看起来毫无目的,只是一小撮十来个个散兵,大约是以自己简单的头脑衡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数量,觉得能打赢接着吃上肉,于是悍然发起了毫无规划的突袭。

头两只箭朝着埃雅仁迪尔射了过去,大概是他看起来最显眼,而金发的水手从马上滚下来的姿势确实十分熟练,翻身落地的同时便拔刀削掉了两个冲最快的奥克脑袋。

这场战斗结束的特别快,奥克们大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躺成了一片。而他们损失了一匹马,还有一匹扭到了脚,再载不了人,于是由埃尔加莫斯先行回城,趁着夜还没有太深,去寻火把、医疗包外挂和马匹。

“我不应该再拉着你们去打猎的……”埃尔洛斯还是有些气恼,他强烈要求埃雅仁迪尔坐在唯一的一匹好马上,埃尔隆德更是以医生的威严表示了赞同。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匹马,沿着能望见海边的路,不疾不徐地往回走,空气中有着紧绷后的松弛,海风中混杂着松木的气味,令人泛起困意。


“去往东方的迁徙不会一蹴而就,这将会持续好多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在新的土地上,我们会是陌生人。” 埃雅仁迪尔这样说道,“而这里的港口在建成后,也需要一直存在,成为这长久岁月中的庇护所和灯塔,指引人们前往远方……”

“你们要准备好,”他说道,“总有一天,这个选择,和这个选择所带来的责任与重担,会落在你们的肩膀上。”

“东方也不会是陌生的土地,”埃尔洛斯插嘴,他已经重新支棱了起来,走在马的前方引路,他转过身,倒退着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们的先祖,比欧,哈拉丁,马锐赫……不都正是从东方而来?跨越高耸入云山来到此地,我们将跨海而回,去看看那片人类苏醒的土地!”

“人类的路途,不就是一次次朝着远方前进吗?”埃尔洛斯的眼中有着憧憬和向往。

“但这是逃避。”埃尔隆德开口,他的年轻的面孔上过早展示出忧虑,他的脚步放缓了,他看向尚在沉眠中的草木与远山,它们安然休憩,似乎从未怀疑过苏醒时将会是春季。

“我们要抛下的这片土地,我们的先祖曾经为了逃离黑暗寻找光明才来此地,也曾经在此直面大敌,对它发起挑战,在同一片星空下前来,再在同一片星空下离去,因为同样的理由……这多么讽刺啊。”他这样说,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要比他的兄弟更加年长。

“可我们毕竟只能活这一生。”埃尔洛斯说道,他柔和陈述这个事实,他俩的嗓音如此相似,每次他们的对话,都像是在和自己辩论。

“或许逝者会在某天重返人世,看着我们,感到心痛或者欣慰……也或许那些传说是真的,大乐章注定了一切,和天空的星系一样,早就被排布完整,不会再有变动,我们的每一步都是注定。但是我们中又有谁,真正见过西方的光芒和诸神呢?我们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进,踩着未知去摸索能看见的方向。”

“无论是探索,还是守候,都是世界上最难的任务。”埃雅仁迪尔勒住了缰绳,太阳已经快全部浸没到海平线下了,它金色的、昏黄的、心满意足地往下沉没。

“父亲?”两个孩子疑惑的转过头,他贪恋地看着他们,两个黑发灰眸的孩子,他的蓝眼睛中有着悲伤和温柔,还有期许和骄傲。

“选择前行的人需要足以背负信任,你选的路是追随你的人将要交付性命去探索的路,你要去的陌生前方,除了自由与幸福,更有着不安和迷茫。”埃尔洛斯昂起了头,眼神中有着生机和闪光的向往。

“选择停驻的人需要有足够的坚韧,一切都朝你而来,你将会拥抱爱与痛苦,再放手让他们离去,成为留驻的孤岛,因你停留的不仅仅是自己深爱的故土,也是其他人得以眺望一缕生机的窗口。”埃尔隆德抿起了嘴,眼睛中有着亮晶晶的东西,他想起来自己和双胞胎兄弟获得的生日礼物,和他们为之真切的欣喜……那选择或许一开始就刻在了他们的心中。

“不要轻易迷路。”金发的水手对埃尔洛斯说。

“不要习惯孤独。”他接着对埃尔隆德说。

他的目光留恋地扫过他们的眉眼,却没有伸出手,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似乎在确定什么,随后,他看向西方,望向那轮太阳。

 

 

11

 

“不用担心!”埃尔洛斯狡猾地挤了挤眼睛,完全从字面上理解了父亲的话,“我不会领错路的,再说父亲对这片熟悉的不得了……是不是呀,航海家?”

埃雅仁迪尔没有说话,大概是耸了耸肩,埃尔隆德皱了一下眉头,但依旧跟在了他身后。冬日的夜色总是来得一日比一日更早,他们现在三个人,一匹马,只能慢悠悠地在一抹晚霞中往回,等着与接应的人汇合。

“再说了,认路的方式可多了,先不说沿着海岸我们就能溜达回去……哪怕是在海上,也能靠着星星指引航向。你看,维拉奇尔卡的锋芒总是朝着北方,而美尼尔玛卡会从正东方升起,它的腰带在天空闪闪发光。”

埃尔洛斯朝着天空挥舞着手,指尖将这些来自双树的露珠串联在一起,勾勒出镰刀与剑客的形状。

“赫路因垂在它的腰带下面,冰蓝的光辉无比迷人;瑞弥拉斯在剑的前方,如珠宝匣、如钻石网……”

“还有传说里,或许是最初被点亮的一批星星,依次铺展在阿瑞恩前行的轨道上,是最明亮的,你看,从东朝西,从夜到黎明,荣耀的奥卡琳奎依和路姆巴珥,红色的卡尼珥,还有……”

还有什么,像是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按住了那个要冲口而出的词,摁住了他的脖颈,让他不要再去多看星空一眼。

还有什么,那些一次次被他按下的不安,和在意识的角落中萦绕不去的幻影再一次浮上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呼喊他的名字。

还有什么,在凌晨和落日的时候升起,明亮的足以让人在地上投下影子,是这片千千万万年中恒古不变的星空中,新增的变数,是命运之裂隙,是厄运之出路,是一切的证明和最终。

还有什么……留不住的,停不下的,转身离开的,属于所有人,却独独不在他们身边的。

“不要低头,埃尔洛斯,”他听到埃雅仁迪尔在身后说,“去看星空,不要迷路了。”

还有……晨暮之星。

“吉尔-埃斯特尔。”他喃喃道。从黑夜之中升起,从绝望之中诞生,破开所有虚假和幻影的,闪耀。

寂静,寂静。

他艰难地回过头,他身后有一匹马,沙滩上有一串脚印,周围海风呼啸,落日的最后一缕余辉沉入海面,礁石上飞溅起白沫。

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埃尔洛斯?”兄弟的身影从视线中突兀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突然的狂风和卷席的云层,雪开始落下,在空中翻飞舞动,是看到了回来的接应队伍吗?他们到的这么快吗……他接着听到身后有人下马的声音,连忙转身,试图再开启一轮伤者必须保持姿势稳定的劝说。

“埃尔洛斯走了吗?”埃雅仁迪尔问,冰晶散落在他身上,没有来得及融化,在微薄的光线中反射、染上光晕,他身披冷雪,如同身披钻石粉尘。

“他大概是赶去迎接母亲了。”埃尔隆德按下一些慌乱,但随着他所说的话,在这遮挡了视线卷席了乱雪的风中,传来马蹄的声音,他朝那里望过去,隔着纷飞的乱雪,确定自己看到了母亲,披着白色的斗篷,朝这里奔来。

“母亲!”他松了一口气,朝着远处挥手,埃尔汶看到了她,她也扬起一只手,那只手上似乎举着一颗绿色的宝石。

“她骑着马而来,如同一只白鸟。”他听到身后有人开口说话,声音冰冷,像是要兜住什么情感不要裂开,他想要回头,但是有什么力量克住他,只是继续看着这正在演变成风暴一场雪。

“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团白焰,她朝我飞来,她总是朝着我们飞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听到有人踩着雪在走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步伐缓慢而凝滞,却依旧在往前。

“这身躯与性命真的无关紧要,但它承载的使命必须达成……这性命是用血和骨换来的,这双脚踩在他们的尸骸上。”

埃雅仁迪尔披着钻石粉往前走,身影在乱雪中朦胧不清,也可能是因为泪水突然在他眼眶中凝固,他用力睁大双眼,看着父亲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没有回头。

如同世界突然安静和寂静,离别的恐惧撰住他的心脏

“我很抱歉……”他好像感到有人在亲吻他的面颊,留下一句低语。

“我非常非常,抱歉。”

大雪将父亲和母亲一同吞没,他定在寒冷与孤独中,他的身后有一匹马,他的身侧太阳还没有落下,苍冷的、白金色的太阳,在天边翻滚,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要把他留下吗?有一个声音在埃尔洛斯的耳边开口,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似乎要从他的喉咙里和心里偷出那个许可和答案。

要把她挽回吗?同一个声音在埃尔隆德的身侧殷切地问道,它的甜美剥开了外面的虚饰,显得粘腻和丑恶,却依旧在不停发问。

要后悔吗?要这些都成真吗?

土地在脚下崩裂,灰色的眼睛看到黑炎灼烧过森林和草原,这些爪和牙毫无顾忌的撕扯着血肉之躯,吞吃着儿女们的苦恨,踩踏在死亡与绝望上,端坐在尸骨铸就的小山上,却要露出笑容,递给他们一个美丽的泡泡,来换取那唯一一把、能够杀死他的武器。

要交换吗?它问,试图模拟出一个笑容,要许愿吗?

“不要以为我们会如此轻易屈服。”他侧过身,他转过头,泪水还未干涸,年轻的面孔上燃烧的却不是迷茫和恳求,而是愤怒——愤怒!

真实刺痛胸腔,真实鲜血淋漓,但真实,胜过一千万个太阳,一旦触及,便不可忘却。

在空寂的世界里,他们对正要落下的冬日宣告,那太阳凝固了,像是有人在空中敲响了巨钟,声音从远方传来,落日在云层中转动、眨动,在中央裂开一道黑色的裂隙。

“我们是芬国昐的后裔,露西恩的子嗣,埃雅仁迪尔与埃尔汶之子。”他们站起身,从沙尘中,从落雪中,从幻梦中。

“我们决不会朝大敌俯首。”

所有英勇和无畏在他们的血脉中流淌,所有命运的丝线将要被他们以双手握住。

他们直视那轮太阳,往前走出一步,天空中再次响起雷鸣。

那是什么落日啊……那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的、爬虫的眼睛。

 

 

12

 

蓝眼睛睁开的时候,埃雅仁迪尔在漂泊的碎片之中,许许多多裂口在虚空中浮动,像是镜子,像是窗口,每一个裂口中,都在上演着不同的剧目。

他从这些剧目中走过,它们上面泛着迷蒙的色泽,他看到自己垂垂老去,金发褪为银白,在白塔的躺椅上安睡,小孙子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坐在他身边给他念书,窗外的天空湛蓝,他的面容平和。

他看到自己站在埃尔隆德的婚礼上,一边大笑着喝彩拍手,一边悄悄擦去一滴眼泪。鲜花朝着天空飞去,散落而下,鸟儿从中穿过,叼起一朵插到新娘闪亮的银发中,

他看到埃尔洛斯拥抱他和埃尔汶,随后向他们展示他所寻找到的新土地,他蹲下来抓起一把土壤,肥沃的土落下,接着变成金灿灿的麦田。

他看到一切,在裂隙中,在妄念中。

他同时看到黑色的举爪伸过来,托住这一切,一切和平的梦境,都在它的掌心中和身躯的投影下,在局限的时间与空间中呈现,如此脆弱、细碎、转瞬即逝的美丽。

不是真的。

唯有真实中存在痛苦,也因为唯有真实中存在永恒。

可以是真的。不依不饶的声音向埃雅仁迪尔靠近,这一次,脱去了伪装,它——梦境的巨龙,黑暗之君的一丝意念——不再试图用他自己的声音、他朋友的声音、他亲人的声音来伪装自己了,它试图居高临下,却难以掩饰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

你没有过后悔吗?你不曾有过期盼吗?这一切不好吗?你已经沉溺许久了,何妨再多一会儿呢?

金发的水手停下了脚步,他正站在两个碎片之前。左边,他已经老去,在和平与陪伴中度过了长足而幸福的人生,八十四年已经足够漫长,他经历过了流离、漂泊、尝试和放弃,随后停步,草木葱茏,海风温柔,烛火绵长,在最后一次呼吸后,他将可以抛下世界的重担,去往边界之外的远方。

右边,他的面孔依旧年轻,一颗宝石绑在他的额头上,有光和威赫借着他的驱壳展露,他立在白船上,周围狂风呼啸,他是这盏夜空中的长明灯里的烛芯,八十四年的生命中有五十年的漂泊和战争。而这只是开始,他刚刚站上了这条路途的起点,直到他的烈焰也燃尽。

就是这里,分叉的点,黑影再一次试图诱惑, 选吧……那会变成真的,你所看到过的一切都会是“真的”,只需要一步就好,选吧……

“这是一场美梦,梦里的一切都得以满足……这是一场噩梦,梦里我们最终向你低头。”蓝色的眼睛锋利如长剑,扫过被推到他面前的选项,直直看向那双金色的巨瞳,那瞳孔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如此想把我们困在梦里,究竟是在畏惧什么?究竟是在害怕什么?”他步步往前,声音坚如钢铁,那两个选项连着背后的虚空一同裂开,在缝隙里,真正的、真实的天光显露出来。

“你们如此想要让我们退却,不惜一次次使用这样的手段想让我们做出其他的选择……”水手英俊的面孔上绽开一个带着蔑视的笑容,“只因为这路是正确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而我们的每一步前行,都在让你们靠近自己的末日。”

金色的瞳孔再次后退,天上的裂隙越来越多,有混杂着松木和白桦林气息的清风吹拂而来,而它最后试图、挣扎着在埃雅仁迪尔身后凝固出两个身影。

“父亲……”两个声音喊住了他,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手牵着手的孩子,还没有他的腰高,他们往前走过来,变成少年、青年、成人,变成他陌生的,只能想象的样子。

“你把他们丢下了,他们会恨你的……或者至少,不认识你。”金眼恶狠狠地说道,我不可能被打倒,龙在每一个梦境里叫嚣着,我不可能被驱除,空洞的如同风中云烟。

它在双胞胎的身后扭曲组成他们成年后的面容,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霜,如此冷漠,疏远,怨恨,灰色的眼睛如同铁一样刚硬。

他怀念地看着这两张面孔,在心里描摹他们笑起来的样子,他们生气的样子,为了收到的礼物欢喜的样子……活着的样子。

多少次,他想着他们可能已经死去,在孩提时的离乱中,或者在面对敌人的几十年中,在慌乱与无措中一次次流离奔波,直到整个世界无处可逃、所有烛光都熄灭,无论是否还有抗争的勇气,都将与对光明的奢望一同沦亡。

而他除了一双空空的手,什么也没有,他除了一个辜负了的使命,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他们确实还活着。”有泪水从他的眼中落下,金眼陷入了愕然,凝固而成的虚影随之而散,而埃雅仁迪尔捂住了面孔,他满是伤口的双手曾浸泡过海水与冷风,终于也沾染了他自己的泪。

“你不是梦境之主,你也不是欲望之主,你做不到只凭自己的创造,你只能扭曲他人的造物,试图将其打上自己的烙印,然后宣称它们属于你……你造不出他们,你造不出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所以他们也在这梦里,他们是真的。”蓝色的眼睛因为泪水而闪着光辉,那原本如冷锋一样、剥除了一切欲求的、只是往前、无视一切往前的双眼柔软了下来,有着新的愿望和力量在其中出现,属于晨星的冰冷和遥远终融化了,属于人类的欣喜和勇气再度萌发。

“他们还活着,不会死于没有未来的困顿,这个将要被救赎的世界,这个我会感到陌生的世界,能继续让他们活着……那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幻梦的世界终于崩塌,他的额上凝固出一颗宝石,他的身上闪现出钻石、金银、珍珠也不能比拟的光辉,长剑出现在他手中。金眼还未来得及后退,便被闪过的剑锋切开,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在天空中狼狈翻滚。

被它编制扭曲而成的幻觉彻底碎裂崩溃,那些宁静的碎片、彩色的喷泉、窗口的风铃、生日的欢笑、庆典时的舞蹈……这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轰然倒塌,像是破旧的墙纸开始一层层淡褪变形,街道、喷泉、面包、花朵……全都像是被火烧裂的书页,化作火焰与飞灰。

在这张罗网燃尽后,嘹亮的战呼和号角声再次贯穿云霄,埃昂威冲锋的号令还在云层间层层回荡,下方,巨大的黑龙如同受到了一击重击,在愕然和一丝畏惧中哀鸣,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这些人们,居然胆敢、居然能够抗拒他的主宰。

而在遥远的、远到不在尘世、也不处于现实的梦境花园里,梦神的嘴角微弯,他挥手,在罗瑞尔林的湖泊中,在映照着漫天星子的水面中,点亮了一点烛火。

 


 

索隆多从汶基洛特的一侧飞过,埃雅仁迪尔朝大鹰致意,而老鹰开口了:“我刚从吉尔·加拉徳王那里回返。”大鹰朝着下方的军队洪流示意,“晨星,我获得了消息,关于埃尔洛斯和埃尔隆德……”

“他们还活着。”晨星说道,大鹰点了点头,于是他的心口像是涨起的帆,他跃到船舷,拉着桅绳,将半个身子探出船外看去。维拉的大军、埃尔达和伊甸人的队伍们在下方整合成阵,巨大的飞龙们再次在前方发出咆哮,它们已经击退了数次光明方的攻势,此刻,它们张牙舞爪,自以为占据了整个天空,也将要号令整片大地。

“索隆多,你们有维拉的庇护,不会受幻觉干扰,去瞄准巨龙的眼睛,特别是金色的那些,不要恋战,不要有犹豫。” 索隆多发出清越的鸣叫,天空中的大鸟们随着号令俯冲而去。“是否有什么话需要我替你带给他们?”曼威的大鹰接着问,晨星看着下方再次开始往前的军阵,看着其中扬起的各色旗帜,每一面,都是不曾对着安逸弯曲、不曾向着黑暗屈服的脊椎。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更多要说的了……让全新的世界、让真正的未来,替我说出一切爱与祝福吧。”

“而现在,索隆多,我们还有一个大家伙要对付。”晨星将长剑握在手中,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直直看向那头盘踞在群山上,带着愤恨和狂怒咆哮着起飞,冲他而来的形如山岳的黑龙。

黑龙有着金色的双眼,其中一只已经布满了裂痕,巨兽的面孔上,有着不甘和怨毒。

“我应该感谢你,”他诚心实意地这样说道,不再如同一尊雕塑或者一个符号,有熊熊战意在他的心中燃烧,而他为之欣喜,宝石在他的额头上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辉,他朝着前方而去,划破苍穹和云雾,去迎向这场风暴。

“这一次,我们会赢。”

 

白船如同陨落一般俯冲而去,正对着冲天而上的黑龙。在地面上的人们也不禁为之声势所撼动,埃尔隆德擎握着蓝银色的旗帜往上看去,在大军的另一翼,埃尔洛斯似有所感,他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中发生的这一场,将要决定这几十年的战乱最终走向的对局。

而在这场浩大的战局中,在两双灰色的眼睛凝视的方向,雪花飘落而下,轻盈、柔软、脆弱,在他们眼前略作盘旋,在天空里轻轻凝固,精细的形状,如一颗六芒的星。

雪花融化在他们的眼角,像是一滴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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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注解:

  1. 格劳龙在胡林的儿女里,对图林和涅诺尔都施加了迷咒,而他们都是因为直视了它的眼睛而落入其中。所以这篇里,将龙都设定成了具有编制幻觉能力。毕竟都有乐队叫梦龙了这样的设定应该还挺合理的


  2. NOME和HOME里都提到过,米尔寇的造物从来都不是“新的”,而只是对于其他事物的模仿和嘲弄,所以这里是他恶意的抄了伊尔牟的金色眼睛,用在他的龙身上,作为对于费安图瑞的攻击和讥讽。


  3. “伊露维塔赐给了他极大的能力,所有其他维拉拥有的力量与知识,他都拥有一些……他将可供利用的一切扭曲尊崇自己的意志,将理解转变成为欺诈……”但他造不出不存在的事情,他也只能扭曲发生过的一切。所以实际上,让梦中的人醒不过来的,依旧是自己的不甘和悔恨,只要梦中的人最终决定他们要接受这些继续往前,或者说察觉到了梦里的谬误,梦也就不攻自破了……但还蛮难的!所以这里让梦神帮了一下!(本来想过是不是要梦里死一次才能醒过来但这样太血腥了不符合我们幸福做梦委员会的宗旨所以放弃了(。


  4. 埃兰出生是FA 503Y,图奥远航是FA 525Y,双胞胎出生是FA 532Y,港口沦陷FA 538Y,汶基洛特抵达维林诺是FA 542Y,愤怒之战是FA 545-587Y,所以,是的!怒战最后埃兰就是84岁!是老爷爷了——


  5. 这篇里所有“以XXX的声音说”这样的描述,都可以算是巨龙的诱导,并不是真的有人这么说了。以及梦的场景里,只有埃尔洛斯&埃尔隆德&埃雅仁迪尔是“真的”,其他都是根据回忆造出来的。这一整场梦的目的,从黑暗面来说,是因为放出巨龙的时候正是怒战的转折点,而埃兰恰恰是能扭转战局的空军,所以如果拖住他、哪怕是成功给他植入了“大敌不可战胜”这样的念头,都算是达到了巨龙的目的。巨龙就是这样想所以顺手把双胞胎也抓了过来,但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hhhhh


  6. 埃兰和埃尔隆德提到的桅杆上的火是圣艾尔摩之火,曾经被航海人员当做是天启,非常有趣XD 而埃尔洛斯提到的星座,可以参照之前发的一条星座总结,基本上来说,他最后数的都是行星,土星、木星、火星,接下来应该的就是冬季西方天空最明亮的金星。


  7. 雪花的意味是,从恶意中诞生的美。宝钻里有“他(米尔寇)构想出苦寒,却不能摧毁清泉至美,看,在那之中,诞生出胜过宝石的霜雪;他构想出灼焰,却不能压抑大海乐声,听,那些变换的云在风中,还有雨水落下的声音。”所以即便是这样以邪恶的目的创造编制的幻觉里,也是有着美好的,甚至让晨星萌生出了新的希望和更强的动力。(龙:欧漏,完蛋)

 

其他还有一些零碎的点,因为这篇写得时间太久了所以已经有些想不太起来了先这样hhhh

如果有看到这里的朋友,非常感谢!!!欢迎留言评论讨论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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