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歌

耶,好冷哦

【LOTR】The Light

弗罗多将要抵达维林诺的海岸,他会碰到新的朋友。
————
OOC和错误属于我,一个关于光的故事。 


世界很安静,除了风,只有绵长的海浪,它们丝缎般起伏,托举着其上的白帆。

弗罗多·巴金斯沉在安眠中,有日夜交替时的柔光穿过银灰色的雨幕,透过舷窗抚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指扣在胸口的项链上,指尖摩擦着带有一丝凉意的珠宝。

项链上悬挂的不是那个戒指,不再是了,那颗阿尔文夫人送给他的白宝石安抚着他的灵魂。他也不是在等到伤口痊愈的昏睡中,他也不再是袋底洞的主人,他正在笔直航道上,去往只从歌谣中听闻的西方。

摇啊,摇啊,整片海洋是母亲手中的摇篮,而风声是安眠曲。

睡吧,睡吧,我的孩子啊。

比尔博在一旁的靠背躺椅中打着盹,毛绒绒的毯子盖在膝盖上,灰白色的卷毛脑袋一点一点的,时不时哼一声,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没有写完的故事。他偶尔会睁开眼,看一眼他心爱的侄子,苍老的手轻轻拍一拍那双年轻的手,确认了这个最爱的孩子还在他的身边。

“我坐在火炉边沉思……”比尔博轻轻念了一句,“往日已去,我也要阖上眼……”

他往后靠着舒适的靠垫,一只手搭在床边,再次睡着了。

 

摇啊,摇啊……弗罗多好久没有做过这么好的梦了,他在白船上呀,白船在海上飘呀,飘呀……

“你好呀。”有人这样对他说,弗罗多眨眨眼,发现有云雾从两侧划过。

“你好呀。”弗罗多也这样说,毫不意外有人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梦里一切朦胧,梦里也一切清晰,所以陌生的人从云雾中出现,又仿佛他本来就在那里,而霍比特人早已经学会了不要对梦境里的征兆或预示大惊小怪。

“一颗星辰照耀着我们相遇的时刻!”弗罗多朝这位精灵鞠了一躬。精灵的金发让他想起在树林中碰见的吉尔多·英格罗瑞安。那条走到林木厅的路当时好长啊,但想起来又那么短暂且惬意,夏尔在身边,山姆被惊呆到说不出话,梅里拽着皮平,皮平……皮平好几次困到要摔倒。

那是一个在精灵们的陪伴下无比安宁的夜晚。

这位金发的精灵笑起来,像是被这句日常的问候语中什么好玩的事情逗乐了。

 

“是的,确实。”他眨了眨眼睛,“一颗星辰照耀着和你的相遇。”他也躬身朝着弗罗多行礼。

“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和我这么说啦。”这位精灵快活地说道,接着他半跪下身,一边的膝盖靠在船板上,好让自己的眼睛正对着弗罗多的眼睛,“终于见到你啦,弗罗多先生。”

“您认得我?”弗罗多有些困惑,他想他们应该没有见过。但精灵们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好记性,那或许他们也曾打过照面,可能是在埃尔隆德大人的住处?在火焰厅的哪次诗歌朗诵会里……他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陌生的朋友,年轻的面孔,闪亮的眼睛,周身和所有精灵一样散发着微微的光辉,好吧,可能略微亮一些。

也或许精灵们就是擅长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获得消息。

“我当然认得您!”这位朋友回答。“Cormacolindor,a laita tárienna! 这些声音从大海之东一路回荡到苍穹之上,每一只路过的大鹰都会携带着它们!我们知道你和你朋友们的故事,弗罗多,弗罗多!没有多少伊露维塔的子女能够和你一样勇敢,做出这样伟大的牺牲。你如此的坚强,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从夏尔一路而来,走在这条孤独且艰难的,没有人能够同行的道路上,走那么远………对不起,我没有想要让你难过的,我很抱歉。”

弗罗多惊讶于对方突然垂落下的神色和歉意。他正要说自己没有感到难过,可是有凉凉的雨水滴面颊上落下,他想要擦拭,才发现是一滴自己的泪水。

 

“我离开了家。”他听到自己说,他困惑于自己这样说,可是话语从他的心中说了出来,或许是陌生人的眼睛看起来和大海一样,呼唤着游荡的人们。

“我回不去了。”他接着说,“我走远了……”又一滴泪水从他透亮的眼睛中流下来,他伸手擦去。闪光的银雾如流沙飞过白船的两侧,头顶上埃尔贝瑞丝夫人点亮的群星纯净明晰,而他残缺的手捂着自己的面孔。那位依旧半跪在他面前的精灵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伸出手,把小小的霍比特抱在怀里。

“我很抱歉。”他说,他亲吻弗罗多头顶,手停留在小霍比特人的后背上,轻轻安抚着。

“树木重新长出来,”弗罗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话,“草地发芽,一场大丰收,草莓蘸着奶油,啤酒的味道那么好,我们甚至还有一棵瑁珑树……”他想要笑起来,可是只成功吸了一下鼻子。

“请您原谅!我觉得我还是想家了,一个想家的霍比特人总是有些情绪化。”

“我们修好了房子和道路,水车和花园,节日以及庆典。但那些刀伤和刺痛不肯痊愈,它们反复回来,不管是在柔和的三月,还是晴朗的秋日。所有人都幸福又满意,可它们总一次次把我拽回到阴影里……我为什么就没有能把自己修补好呢,修好成适合快活日子的样子呢?”

“我回到了夏尔,但是我回不去了。”弗罗多脸上有泪痕,而陌生人只是听着他说。

“这是值得的,为了其他人能够抱有这些事物,必须有人要放弃它们、失去它们,失去能回去的地方,放弃完整快活的自己,这一定是值得的。”

“你做到了,它完成了,不论是否值得。”那位精灵低声说道,双手搭在小霍比特人的肩膀上,有某种温暖的力量从他的声音里和掌心传过来。

可是我不是故事里的伟大英雄,弗罗多微微低着头,一些原本被按下的情绪突然翻涌起来,被他压在心底的那些,混杂着自责不甘与苦涩的情绪再一次在翻涌,扯着他肩膀上的旧伤和胸口一起钝痛起来。我不是英勇的战士或者骑士,我只是一个霍比特人,而这个霍比特人,这一次,永远离开家啦……

我失败了,戒指还套在空缺的手指上,我失败了,想回去的故乡被留在了身后。

“我也一样,弗罗多。”他听到精灵这样说道,他抬起头,看到陌生人盘腿在他面前坐下,回应着他没有想到会被听到的思绪。

“这是精灵的某种魔法吗?”弗罗多不禁问出了声,带着一丝好奇。

“不用介绍就知道别人的名字,还能够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别人的想法……先生,您和加拉徳瑞尔夫人一样,能够通过眼睛看破别人心灵?”

陌生人用一根手指轻轻抓了一下自己脸,看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

“我很抱歉,我想,在梦里很多事情都不怎么讲道理!不需要开口,你的想法就呈现出来。你看,我们甚至都没有在说同一种语言,可是我听得懂你,你也能听得懂我。”

“这可真是非常有精灵气质的事情!也请您不要介意我说的……我想的话。”弗罗多从口袋中掏出整齐叠好的手绢擦了擦自己脸,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哭了一会儿。就算是梦境,也足够让一个体面的霍比特人觉得过于孩子气了。

“希望您不会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不过我能看出来,您属于那支永生的美丽种族的一员,而且是必然是其中大有能力的一位。我想您并没有打算和黄金森林里的夫人一样考验我,但是我愿意向您承认您听到的想法:我确实觉得自己失败了。”


山姆如果听到他这么说,大概会涨红了脸跳起来挥舞着胳膊,来和自己的少爷开战,好捍卫少爷的荣光。他不会和比尔博说这些,比尔博还在他身边的每一分钟如此珍贵,他只想看到比尔博在火炉边打着盹,听他们带回来的美好故事。甘道夫或许会告诉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霍比特人,走进了远超过他自己能承受的故事中,他因为未知的理由被选择了,就只能运用所拥有的一切去达成这件事,而他已经做到了,用尽一切,他值得所有赞誉,无愧于世间众生——可偏偏唯独,他依旧有愧于自己的心。

“弗罗多,如果你不介意我开口的话。”这位精灵这样慢慢说道,“请让我说:如果你要把自己称为失败,没有人可以比你更加成功。不管是哪首歌谣中的哪个勇士,人类,精灵,半精灵,矮人,甚至是迈雅之首,不管是国王还是勇士,如果站在你的位置上,我都怀疑他们中有谁可以比你做得更好。”

那些伟大的故事和传说啊, 弗罗多想着,耳边飘过曾听见故事和歌谣。我曾经因为这些冒险中洋溢的壮阔而想要冲出家门,可现在,我走回到那扇门里,却好像又永远走不进去了。

“谢谢您。”弗罗多有些难过地这样说道,虽然精灵拿所有上古英雄来类比的安慰让他有些局促不安,但他感受到了对方毫无保留的善意和真诚,这多少让他好受了一些。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友好地再次做一次自我介绍,并以“您更乐意被怎么称呼呢?”结束,好让这位看不出年龄的精灵顺理成章补上回答,这样才符合礼仪。

但是那位精灵却在他这样做时,表现出一个有些夸张的受伤表情。

“哎呀,弗罗多。”精灵手捂着心口皱着眉,“你不至于忘掉我的名字吧?这也太伤人了。”他努力做出一副指责的神色,但是显然有在忍笑,“还有一点我的光装在你的口袋里呢!”

“可是……哦。”弗罗多眨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

加拉徳瑞尔女士送给他的水晶瓶,和阿尔温女士赠送的白宝石,来自两位最美丽的女士的礼物总是陪伴他,一次次把他从阴影中拽回来。(至于两位女士谁更美一些,伊欧墨和吉姆利始终没有达成共识,大家也只好接受这场较量以平局告终。)

“埃雅仁迪尔大人!”弗罗多喊起来,他说出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早就知道面前人的名字,这名字曾和流水一样自他心中流淌而出,于是在蜘蛛巢的粘腻黑暗中,如同晨星亲自降临的光辉绽放出现。

“我可不姓大人呀。”这位诗歌中的水手自顾自笑起来,“再次问候!卓果之子弗罗多。”

“可是,您!”霍比特人觉得有很多话和问题咕噜咕噜要冒出来,而水手盘着腿坐在他面前,一边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侧着头,金发微微散开在空气中,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您……当时是您回应了我们的呼唤吗?”他问道。

“我在听,而我听到了。”对方点头,“那么我就会与你们同在……虽然只有一小会儿。”

“那我们在汶基洛特上?”弗罗多这才意识到周围晕染的不是梦境的雾气,而是真正的高空和夜云,泛着淡紫色和灰蓝,散在周围,有着清冷的凛冽,细碎的冰晶和星星一起闪烁。

“我在汶基洛特上。”最明亮的星星纠正了他,“你还在西渡的白船上,弗罗多。我想,我们大概都在世界的边缘打了个盹,而我们各自的船又碰巧同时穿过了梦境的彩虹之路。”

水手转头四下看了一圈,耸了耸肩,“真可惜,我的梦总是有些无聊。要是有机会,真想从地面的角度看一眼夏尔的风景,再试一试烟斗草。”

“您……”弗罗多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想要问什么,水手之前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响起。

“您也知道?”他问,没头没尾脱口而出,那种酸涩的感觉又填满了心口,“您……这一切?”

水手看向他,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弗罗多的双手。

“是的。”他说,蓝眼睛望着蓝眼睛。弗罗多感到泪水要从眼中落下来,因为他从对面的眼睛中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悲伤。

在任务完成之后的疲惫与迷茫,与整个世界的格格不入,沉浸于不能诉说的孤独和绝望,走在最初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的布满荆棘的黑暗的道路上。挣扎着祈求,赤裸着展露在光明或黑暗之前,被刺穿,被耗尽,被烧毁……世界了完整了,可破碎的人,面对着那个美丽的世界,和其中快活的完整的人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您也知道吗?故事中光辉灿烂的星星呀……弗罗多无言注视着对方,这些说不出来的痛哽在他的喉咙中。他的手被水手握着,显得额外的小。这双小手上有着笔茧和墨痕,缺了右手第三根手指,而握着它们的那双更加宽大的手上,从掌心到手背,布有钻石粉镶嵌的伤痕。

“我知道。”水手再一次重复,高空的风温凉,他的声音清晰,“弗罗多,我知道。”

 

弗罗多又想哭,又想笑,不知道自己是更感到难过还是温暖,那抽痛的悲伤依旧占据着他的心脏,但是不知怎么的,它们似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口子,就像是,就像是在密布着罗网的巢穴中亮起的那个水晶瓶。

“可是您成功了。”恍惚的理解、感动与不敢相信混杂在一起,年轻的霍比特人喃喃着说,“您到了维林诺,您走到了航路的尽头,不是吗?您没有……您是英雄,您不是一个在最后一步倒下的霍比特人。”

“我曾放弃了。”水手这样陈述,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要怎么说出这段故事。“弗罗多,我放弃的比你更早。我在海上掉头了,朝向了东方而不是西方。我退却了,我失望了,我辜负了我理应背负的、我选择背负的责任。我确实不是一个霍比特人。”他的眼睛弯起来了一些,“但是我是一个莽撞的傻瓜,一个被击败的凡人,我当时比你还要年轻几岁……弗罗多,我走到了路的尽头,并不意味着我比你更坚强,而是因为我失去了放弃的机会。或许这也是某种更高的存在为了这个世界而伸出的手——在动摇的那时,我也同时失去了退路,就和你一样。”

“弗罗多,在卡拉兹拉斯山下,在伊锡利恩,甚至在末日山的脚底,你有过机会可以放弃的,你选择了吗?”

“可是那怎么能算是选择呢?”弗罗多不禁争辩,“退回去,回到幽谷,然后再也没有机会出发?或者看着成功的机会消失,还要害到很多好心人,亦或是选择死亡,让这项使命彻底失败?这不是选择——”

“而你还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霍比特人。”埃雅仁迪尔笑起来。“弗罗多,伟大的故事们并不是为了成为伟大去被讲述而开始的,它们被讲述,是因为人们看到了值得被传唱的力量!请不要为此感到不安!吉尔加拉德曾只是个快乐的好伙伴,贝伦与露西恩只是相爱了,至于我,”他耸了耸肩,“我是一个鲁莽的水手,而他们依旧给我写了好多诗歌。”

“弗罗多!你确实做出了选择, 你选择了愚者的希望,你选择相信没有根据、需要耗费性命、才能有些微可能的埃斯特尔!你相信绝望不会掌控万物,你信任了世界的可能。你自己不说这是多么伟大的事情,但是所有智者都会知道,一个小小的霍比特人,做到了无数勇士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会说不要谴责自己,我也不会说不要感到失败,因为这一样很难,即便我们已经竭尽所能。我也不会说孤独和离乡是赢得的嘉奖。”晨星的声音低下来,黑夜环绕在他们身后。

“但是请听我说,来自夏尔的孩子,如果你以结局时救下了多少人作为成功,那你远比我成功;如果你要用路途中内心的退却来判定自己的失败,那我比你更失败。”

“弗罗多,亲爱的孩子,请告诉我, 你为何踏出了家门,走向这场旅途?”

因为……因为夏尔,弗罗多想着。那些笑嘻嘻闹哄哄有时候也傻乎乎的好伙伴们,脆甜的苹果,满当当的花园,追逐烟火的日子,偷蘑菇时候胆战心惊,叫嚷着的狗们,树下的阴凉,还有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门口吐着烟圈,有草叶摩挲的声音,下午茶在火炉上冒泡……

对于远方和冒险的渴望闪现,又在一次次恐慌和惊愕中泯灭,剥脱去了这光泽的外壳,露出内里刚硬的支撑。

因为夏尔,还有他见过的所有美丽事物和人们。

因为爱。

而爱不是需要感到后悔的事。

 

“你因为爱走上这条路,因为爱而离开他们。而等你回来,你,还有他们,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这条出于爱选择的路,让你也永远失去了所爱。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一切而自责,也为自己不再能够融入其中而痛苦,似乎伤痕只留在自己身上,把你变得面目全非……但请不要说这是你的失败,这是你的勇敢。”

“总是这么难的事情吗?选择埃斯特尔?”弗罗多听到时空从两侧呼啸而过,彩色的幻影和嘈杂湮没在云层里,他觉得自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亮晶晶的水花。

“正确的事情总是很难的。”埃雅仁迪尔长叹一口气,“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它们才是正确的事情。”

弗罗多低下头看向他们相握的手掌,一大一小的两双手,跨越了几千年,在伤毁的大地上空交叠,上面刻写着希望的代价。

大海……大海在呼唤所有漂泊的灵魂。

大海……大海在包容一切损伤的儿女。

“它们会痊愈吗?”他问,而埃雅仁迪尔听懂了。

“我不知道。”埃雅仁迪尔说,他轻轻松开弗罗多的手,看向远方,他看上去有些寂寞,但是有某种在远方的东西照亮了他,当他回过头的时候,谁都能认出来,他是夜空中的光明。

“但是我相信,我也希望。”

“大希望之星的希望,就算说不上保证,起码也是个好兆头!”弗罗多笑了起来,埃雅仁迪尔扬起了眉毛,这会儿,弗罗多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在生日宴会上跳舞的快乐霍比特小伙了。

“您的光曾经在无光的黑夜中替我照亮了前方,支撑我们走过死寂的穴谷。”弗罗多说道,小小的身躯挺直了。谁能想象这样一副孩子一样的躯体,曾经背负着比山更重的负担,依旧蹒跚着迈出又一步?

而此时,他注视着面前的星星,再次说道:“我愿意继续往前追寻。”

那些疼痛还在那里,但是或许稍微轻了一些,那些烙在他的记忆中和躯体上的魔影还试图伸出爪让他屈从,但不会是现在,此刻,此地,他有着希望陪伴在身侧。

“霍比特人真的是了不起的生物,像是石头下的嫩芽。”埃雅仁迪尔呼出一口气,他也站起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空中的风掀起他们两个人的衣摆,若有若无的歌谣从远方飘荡而来,携带甜美的芬芳和天边的辉光。

“但是我要说,弗罗多,你也在黑暗中照亮了我。”迎接着金色的晨曦到来,他们一齐沐浴在阿瑞恩的温暖中,周围的云彩变成了橙红色,看起来可口又蓬松。

“黑影从未散去,它们也总是想要抓住我,就像它们也始终还在纠缠着你一样。从大地之中,从世界之外,它们一刻不停找寻着裂缝,想要诱惑我穿过那扇门。”锋利的笑容展露在埃雅仁迪尔的面孔上,他披着曙光,从盘腿坐在地上温柔微笑的水手变回了镇守黑夜之门的战士。

“独自坚守在黑夜的道路中的时候,人并不会总是那么强大。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光,弗罗多·巴金斯,你的灵魂散发着光辉,你用双足丈量被魔影侵蚀的土壤。我回应了你的呼唤,但最终点亮世界的是你自己。我或许照亮了天空,而你也照亮了我的航道。”

“弗罗多,你,还有你们的朋友,你们让我即便穿行在魔影中央,也不感到害怕或彷徨。”

 

阿瑞恩从云层中跃升而起,天空中灼烧出出旭日的火红。弗罗多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看到广阔的大海在眼前展开,雪峰洁白,绿野上河流蜿蜒,整片土地披着光明现身。他带着惊异看着它,看向被他留在身后的故乡,那纯然的美撼动了他,甚至盖过了失落的悲痛。

“弗罗多……”埃雅仁迪尔把手搭在弗罗多的肩膀上,与他一起注视这片星辰每日航行而过的土地。“我知道你的痛苦无法通过几句话就被分担,我也知道有些暗影终究只有你在承担。但在西方的蒙福之地,你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平复自己,伤口不会消失,但是我们依旧可以治疗带来它们的源头。”

“而在这梦境结束之前,还请接收我的感谢,为你所做的一切!也请接收我的祝福,愿你会比我更快康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我们都在永夜的航中,要很久才能看到彼岸,可这路途上,你不必独自一人。”

“谢谢您……埃雅仁迪尔。”弗罗多的褐色卷毛脑袋抖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它们,接着抬起头来,正对着低头看过来的水手,圆圆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调皮和揶揄。

“可是我觉得我们早就已经是朋友了!莫非半精灵对于友谊的判断额外严肃?一定需要来一次共同航行才算是获得了友谊勋章?”

水手大声笑出来,接着他皱起眉头,严肃思考了一下。

“恩……考虑历史渊源和人口数目,我觉得我可以代表半精灵一族宣布,从今天开始,这将成为我们构建友谊的优良传统。”

“不知道在夏尔,对于友谊是否有着什么额外的衡量?”他虚心请教。

“没有!”弗罗多也发出了明朗的笑声,他好久没有这样快乐地笑出来了,这感觉很让他怀念。

“但是不少深厚的友谊,都是从作为没打招呼的不速之客开始的。之后或许会有冒险,还会有很多下午茶和烟斗草,如果有蘑菇配上啤酒,会更加好。”

“那我想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埃雅仁迪尔庄重宣布,“而我会确保之后能从雅梵娜夫人的花园里获得额外的种子——如果欧罗林没有事先已经偷渡一些过来的话。”

“我很期待!”弗罗多快活地说,他开始觉得自己要醒过来了,眼前日光像是要把他包围,并且逐渐变成了纯净的白色。

“下午茶时间或许和袋底洞的不太一样,但你不会对埃尔汶的手艺失望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很想学到新的菜谱。”水手渐渐消失在光中,他再次拍了拍弗罗多的肩膀。

“埃雅仁迪尔!最后一个问题。”弗罗多在对方完全消失前喊出来,水手侧过身。

“安卡拉刚真的有山那么大吗?”

他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大笑,埃雅仁迪尔朝他挥了挥手,“下一次见面,我就会告诉你!”

“那等待下一次相会!希望这不会隔很久!”他大声回复。

他真诚地如此盼望着。

 

弗罗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久违的,感到充实和轻盈。他慢慢起身,比尔博正在他边上的摇椅里看书,见他睁开眼来,老霍比特人把目光从书页上移过来。

“弗罗多,我的孩子,你做了个好梦。”比尔博笃定地说道,“看来是我在你睡着时念的诗起作用了,当然也可能是靠近蒙福之地的空气都更加清新……我都觉得我可以一天什么别的也不做,就呆在窗户边呼吸这空气。”

“甚至不需要午餐?”弗罗多朝着老霍比特眨了眨眼睛,比尔博把书合上,极其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可提醒了我,你醒的正是时候,听到外面精灵水手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了吗?我估计我们是快到了……而且正好是早饭时间,还是晚餐时间?你看,埃尔隆德大人说我们正在往世界之外的地方去,我觉得他说得对。我们刚刚看到一次日出,但是前方的天空依旧是群星闪耀的灰色,这里好像永远都在不清晰的时间里,日夜也模糊了边界,这让我又想写诗了……不过现在,弗罗多,我得看着你把这顿早晚餐好好吃下去,填饱你的肚子, 之后我们再去欣赏外面的风景。”

面包松软可口,饮料香甜清新,培根烤得脆脆的,等最后一点果酱也被吃掉后,埃尔隆德从门口探出了身。

“埃尔隆德大人,您本来可以和我们一起用餐的!”比尔博说道,“我得说,船上的东西吃起来味道都特别好,值得一天很多次。”

“我可不想打扰你们!”埃尔隆德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看向弗罗多,注意到霍比特人看起来更加健康的面孔和欢欣的神色后,安心点了点头。

“瑟丹大人的水手正在调整航道,从他们一首接一首没间断过的歌里可以听到他们高涨的情绪。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想邀请你们和我一起去甲板上,水手们都保证,接下来会有着整条航路上最值得一看的风景。”

“我们的荣幸!”比尔博以对一个一百三十一岁老人而言,非常充沛的精力和过分灵活的动作,抢先在弗罗多之前收拾掉餐具,并且握住了自己旧手杖。弗罗多笑着过去搀扶上老人伸出的一边胳膊,埃尔隆德侧身给他们引路,让两位霍比特走在自己身前。

 

这确实是值得一看的风景。

他们站在白船的船首,海水正在船下汹涌。月亮在前方,太阳在身后,它们金银的光辉在海面上折射回荡,将大海变成金银色的河流。水手们在帆下,在桅杆旁,他们和风一起行动,和海一起歌唱,如同它们中的一部分。回应着他们的歌声,有纯白的光辉从天顶飘洒而下,某种力量被水手们的歌声唤醒,和海浪一起将船托举而起,往上,往上,一朵接着一朵的白色浪花拍打在两侧,逐渐化成洁白的云彩,深蓝的海水融化成夜幕,飞舞的水珠和盐水变成银色的细雨,随后飘摇而上。


向西,向西!明月以西,太阳以东!

白浪飘于海,群星缀永夜,雾影盖灰礁,泡沫越浩瀚

天穹深蓝,落叶璀璨,长青之林,不朽之岸

啊,吉尔松涅尔!埃尔贝瑞丝!

永远洁白的山峰,点燃天空的双手,请揭示我们以归途!


白船脱离了世界的束缚升入天空,沐浴在光辉中。云层将他们层层包裹,如同一双柔软的双手,将他们从世界之中取出,放置于由光铺成的道路上,直直往前,穿过大海,穿过天空,去往西方,去往诞生出太阳和月亮的永恒。

“所以这就是‘笔直航道’……光的道路。”比尔博低声说道,自云层中跃升而出的白船像是一条畅游在海中的鲸,在身后留下闪烁的尾迹,在苍蓝色的高空之上,有一团白焰在引导着他们的方向。

“星引之路!”路过的水手大声说道,他看着前方,眼睛闪烁发亮。“我们走完了海上的道路,在到达不朽之岸前,我们要穿过天空中的旅程,越过虚空和寒冷,而在这段路上,我们会有向导和守卫。”

“哦,那倒是很安全,是不是,弗罗多?”比尔博说,他饶有兴致看着周围,那些闪亮的碎光落在他头上,好像是一场雪。“我曾经以为坐船出海的霍比特人已经够传奇了,没想到现在我们不长翅膀也能飞起来……不过是我们离太近了吗?我觉得那个星星好像更亮了。”

“是他在朝我们靠过来!”另一个水手从边上路过,声音清脆高昂,“每一艘船的接引者和引航星!”

“那是星,那是烟火,不对,我看出来,那是一艘船……”比尔博把手遮在眼睛上打量着远方,“……哦!”

“我看到桅杆上有一颗星。”比尔博转过头笑盈盈看向埃尔隆德, 后者注视着前方,面孔上有着几乎可以说是明显的紧张。

“日出之前的白星,西方之地的火焰……这下我可以验证一下我诗歌中的那些话是不是胡说八道了,可惜杜内丹不在这里,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埃尔隆德大人,您父亲人很好,我觉得您其实不用拉着我们两个壮胆。”弗罗多忍着笑揶揄,埃尔隆德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双手交握在自己身前,“谢谢你,弗罗多……等一下,你们认识?”

很难得看到埃尔隆德大人吃惊的样子,弗罗多决定把这个奇妙的时刻保留的久一些。

前方上空的白船已经清晰可见,以霍比特人的双眼也能看到有人正站立在最高的桅杆上,单手抓着帆索绳朝着这里眺望。弗罗多伸出没有搀扶这比尔博的那只手,朝着对方挥了挥,对方显然看见了他,也朝着这里举起手掌。随着他的动作,船只以他的意志为号令,开始往下,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靠拢,朝着他们的方向,桅杆上的人松开帆绳,让自己往前落下去。

弗罗多听到埃尔隆德倒吸了一口冷气,并往前迈出一步——而下一秒对方就抓住了另一根绳索,轻盈如一片落叶一样绕着桅杆回旋着降落,双足稳稳落在了细长的船头斜桅上。他接着朝来自灰港的水手们伸出另外一只手示意,早已就位的水手们立刻转动起风帆和船舵,两艘天鹅白船各自以优雅的姿态调整了方向,最终并肩而行。

他们如今已经足够靠近,能够看清楚彼此的面孔,听到彼此的声音。

“向自中洲而来的各位致敬!”那站在斜杆上的人朗声说道,他周身笼罩着光晕,如同从传说中缓步走来。他以法拉斯民的方式朝着所有水手们行礼,而水手们报以欢呼。他在看到埃尔隆德时,将右手按在心口,有水光从眼中浮现,埃尔隆德同样将手抚在心脏的位置,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唤。

而后他望向弗罗多和比尔博,朝他们眨了眨眼睛,弗罗多依旧扶着比尔博,老霍比特人发出“嚯呀!”的惊叹声,而弗罗多朝着对方比了个“所以有多大?”的口型。

对方笑出了声,他再一次朝着两位霍比特人行礼,抬起头来,面孔上是纯粹的欢欣。

 

“水手埃雅仁迪尔,为您效劳!

 

———— END ————


附:

“所以,您不穿君王的衣服吗?或者精钢头盔?或者银锁子甲?或者绿宝石?”比尔博拿着笔在纸上涂涂改改。

“从今天开始,就穿了!”水手义正言辞,一脚把装着都是白色短衣的衣柜门给踢上。

 

*埃尔隆德:“我觉得我的心脏不太好……受不得这种刺激。”

*诗句是从老托的The Shores of Faëry,Bilbo's Last Song,Namárië等等里面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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